2009年9月28日 星期一

官需和股需

好久未与《Value》的专栏作者高田胜巳联系了,前几天终于和他通了一会儿电话。

张志雄(以下简称“张”):高田先生,现在日本的情况如何?

高田胜巳(以下简称“高”):经济不景气,日本的不少房地产商都破产啦,拥有几亿、十几亿美元的日本私人投资者趁机圈地收购。  

张:为什么机构不干这事?
 
高:金融危机,外资机构不进来,而日本机构需要“集体决议”,缩手缩脚啊。
 
张:日本的房产地产商拖了这么多年,最后还是撑不住。你对中国房地产市场怎么看?

高:我跟你说过许多次啦,比起日本,中国房子的综合质量与环境都不行啊。

张:我认同,除非来场地震,谁都不会在意房子质量的,可那时就来不及了。希望这是个玩笑吧。我最近又去看了浦东花木附近的一处别墅,香港上市公司造的,一边是轰隆隆的高架路,到处是噪音和灰尘污染;另一边是密密麻麻的高压线,但照样有人买。我还跑到附近的一处大盘别墅去看,有幢楼房正对着四道高压线,我站在阳台上观望,像只被网罗的鸟儿,天空被彻底割裂了。且不说高压线是否对人的生理有害,心理已被严重挫伤了。可你知道吗?它照样可以卖1,400万元左右。这还是卧室朝北的,若朝南,房东开价2,000万元。问题是,反正房东是投资,他们自己不住。最近,由于金融危机,《华尔街日报》登出一些待售的美国楼房图片和介绍,那个性价比啊,比起中国房子,太值了。我经常想,要是我不得不买下这种被高压线和高架网罗的别墅,儿子长大了,一定会说老爸当年发了神经病,哈哈。你对中国经济怎么看,跟20世纪90年代初的日本像不像?

高:中国还没到那个阶段吧。我看过一份日本野村证券的报告,说日本在20世纪70年代末以后,城市与农村的经济水平发展得差不多了,也就是城市化运动结束。而中国城乡差距很大,农民仍要进城啊,经济会继续增长的。还有一个不同,中国的居民没有日本人手中那么有钱。

张:这叫藏富于民,难怪日本萧条了这么年,人民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啊。我们一直在对老百姓口袋里的一点钱打主意,搞内需啊,什么家电下乡、汽车下乡。有位香港财经媒体人很刻薄,说怎么没有船舶下乡啊。

高:你们现在的政策是搞“官需”。


张:官需?我第一次听到这词儿,日本人可真会发明。我昨晚读到一本书,说中国人原来把science翻成“格致”,上海也有个叫“格致中学”的。日本人当年很崇拜中国的北宋,推崇“科举之学”,简称“科学”。中国甲午战争失败后,失去了文化上的自信心,什么都学日本,把“科学”这个名词也引入了,没想到自己正准备废科举哩。

高:你们只注重官需,却忽略了民需,尤其是不推动有活力的民营经济,太注重一小部分人的利益啦。

张:我完全赞同,那又怎么办呢?
 
高:哈哈,这说明你们中国有腾挪的余地嘛。一旦走不下去了,还可以改变政策啊。

张:不像日本啥招都没有?高田,你是不是和我们一样,中学时候学过辩证法啊。不过,你刚才不也在说,日本的房地产商终于崩溃,市场可以出清了嘛。当然,时间还是拖得太长了,一代人过去了。

高:中国的股市如何?还有黑庄吗?

张:2006年春,我们两人开始合作日文版的《中国股市真相》(中文版即《中国股市十七年》),到2007年春才搞定。真是件浩大的工程。不过,看来你还真把握住中国股市的要害了。不幸的是,中国股市的庄家又回来了,当然这次黑白分不清,官家在鼓励吧。 

高:是吗,那就太遗憾了。

张:2006年和2007年中国股市还是比较“干净”的,现在又重新回到中国股市的老路上去了,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如果你比较一下2000年左右和目前的中国股市,会发现走势惊人地相似,大盘变成了一只大庄股,下面各种控盘力量惊人地默契。通俗地说,控盘力量又把一只只股票变成了赌桌,来回玩弄股价,吸引赌徒来赌。  

高:为什么会这样?  

张:历史告诉我们,只要官家为了某种原因而放松监管,大量的资金就会从银行冲进股市等投机市场,收益来得快而保险,也不会因“腐败”而被人发现。即便今后出现了“窟窿”(坏账),私人早把好处拿走了,就让纳税人的钱来补吧。其实,美国这次暴露的金融问题也有相似处,钱早就被私人瓜分完了,等到出了问题,和谁都没关系。  

高:金融监管机构不知道吗?   

张:我认为他们知道,但认为情况最终不会太糟糕。最近,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为自己辩护,说不是由于2003年时的大幅降息造成今天的美国房地产市场崩溃,后者主要是全球低利率资金的结果。不管格林斯潘辩护得对不对,我从他的自传看出,他也是身不由己,只不过他一厢情愿地认为美国经济是有“弹性”的,能抵御恶性的结果出现。现在我们的金融监管机构说查不出大幅增加的银行贷款流入了股市,真是巧妙啊。钱一旦流到了社会中,你还分得清它究竟是为了实体经济的需要还是用来炒股?但是,钱总是往容易的地方走,现在实体经济如此难做,泛滥的流动性不往股市和楼市等投机市场走,往哪儿去?我也模仿你的“官需”,把这种现象称之为“股需”和“房需”吧。不说也罢,你现在干嘛呢?

高:我不是在今年的2月刊上发表过《利用地球的利息生存而不是消耗地球的资本》一文吗?我正在向上海政府有关方面推荐东京的地区供热供冷中心。地区供热供冷中心是指对两幢以上的大厦供热供冷,通过集中供热和高科技的节能系统,比单独的中央空调节能50%以上,换成二氧化碳排放量的话,可减少60%。这个项目现在快签下来了。

张:造福于人类啊,比投机有意义得多。你过去也在日本银行系统任职吧,恭喜你转行成功。我想起来了,你2007年介绍的那位日本投资家与中国那家高校上市公司合作成了没有?  

高:最终还是没成。   

张:这是好事。你当时要我帮忙调查一下该上市公司的情况,我在网上一查,这家公司的历史问题太严重了。你们日本人一听到它打着北京最著名大学的旗号,就颇有诚信感。殊不知这是古老的传说啦。90年代末,中国股市也有一批高校上市公司被热炒,他们骗取了股民的信任,最终却惨不忍睹。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吧。《Value》在2002年创办后,我曾想和上海的一家最著名的人文高校的金融系合作,搞点讲座或课题之类的。没想到那位负责老师对手下的研究生说:“《Value》有没有钱啊,能从张志雄那儿搞到多少钱啊?”好玩的是,那研究生正巧是《Value》的读者,他告诉了我。师道尊严,荡然无存啊。我记得那位日本投资家看了调查后,仍是信心满满,还要合作呢,看来最后他还算聪明。这也说明,你不管在股市中玩得多好,最终是无法逃脱时间检验的。

高:我们还是做些晚上睡得着觉的事吧。我在今年3月的《Value》上写了一篇《社会福利的技术引进》,介绍日本人正在上海普及老年痴呆症的综合治疗法,完全是义务的,我也参与其中,希望你也能一起来做些事。

张:可以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