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蔚华说,招行是深圳特区改革的“试验品”。招行每一步“敢为人先”的尝试,都是深圳推动体制改革的产物
《财经国家周刊》记者 王玉光 张庆源 http://www.ennweekly.com/newsview.asp?id=1254
在人们的印象中,“金融家”似乎高高在上,而马蔚华凭借其招牌式的笑容和谦逊,成为深圳家喻户晓的明星。在深圳特区成立30周年之际,马蔚华被评为深圳“十大创新人物”。
马蔚华说,招行是深圳特区改革的“试验品”。招行每一步“敢为人先”的尝试,都是深圳推动体制改革的产物。
在深圳锐意改革、“再出发”的前夕,招行因时而变,大刀阔斧地提出并践行“二次转型”。对于正在致力于打造“曼哈顿”和“金融城”概念的深圳前海,马蔚华也以其金融家的视角有着自己的憧憬——他希望前海可以是“深圳的土地,香港的政策”。
马蔚华力求通过招行的“二次转型”,完成全行一次全面的管理革命。这并非无谓的激情,他说,他时刻能感受到“危机感”,这不是危言耸听,而是一个真实的现实。这份危机感,成为他保持改革激情的源泉。
用好香港金融优势
《财经国家周刊》:深圳目前正筹划在毗邻蛇口的“前海”开发出一片区域,以促成香港和深圳在金融领域更深的合作。有人将其类比为“曼哈顿”或“金融城”。你有什么建议?
马蔚华:关于前海,我有一个最基本的看法,就是“深圳的土地,香港的政策”,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行了。
过去深圳最重要的优势就是毗邻香港。没有一个城市像深圳和香港这样关系密切。虽然金融危机使得香港的金融市场受到一些影响,另外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崛起,也对香港构成威胁。但是香港本身的优势仍是不能替代的,它是另外一种制度,是国际市场的一部分。
香港有全球最著名的金融机构,有一大批的金融人才,分布在投行、评估和律师等现代服务性行业,香港还有良好的金融秩序和金融信誉,以及优越的生活环境。这些都是内地很多城市无法比拟的。
那么,深圳下一步如何用好香港的金融优势呢?除了人们之前探讨过的金融结算、人民币离岸中心等,我想还应该包括怎么样让深圳和香港的金融制度密切连接。大家都渴望这样的前景。但现实层面的障碍是,两个市场该如何连接?因此就有了前海的规划设计,在这个地方,可能会给大家这种美好愿望的实现,奠定一个连接点。
我认为,前海规划是在目前情况下深圳利用地缘优势,进一步放开政策,做一些未来可能做的、现在试验做的事情。无论对香港还是对深圳,都是有利的。过去两边合作能做的都做了,现在剩下的都是不能做的了。因此在前海这个地方,中央只要同意,那么两种(金融)制度就可以在这个区域内统筹。
《财经国家周刊》:招商银行过去在蛇口开发中做出巨大贡献,下一步是否会考虑继续参与前海的开发建设?
马蔚华:招行目前已经直接参与到了前海的开发中。前一段时间我们与深圳前海管理局草签了原则性协议,一是进行信贷支持,二是进行项目合作,作为金融顾问提供咨询。
特区“试验品”
《财经国家周刊》:一些人认为,前海开发会成为深圳特区转型的重要一步。在你看来,深圳转型会对招行产生怎样的影响?
马蔚华:当然有影响。招行的总部在深圳,在深圳还有很多业务。而且我们又生活在这个城市,有感情,很喜欢深圳。深圳转型是招行转型的大环境。深圳转型会给招行本身的转型带来很多动力、压力和机会。所以我们也希望借助深圳的转型,提升自己的发展。
另外招行本身的转型也会是深圳转型的一个组成部分。招行也会以自己的转型来加快深圳的转型。我想,如果深圳所有企业都能转型,那深圳转型就非常快了。我对深圳的转型充满信心,因为深圳已经有了基础,最重要的基础是深圳的人民希望改变现状,希望创新。
《财经国家周刊》:招行正在推动“二次转型”,这是一个与深圳转型保持同步的“跟随战略”吗?
马蔚华:先说深圳的转型。深圳发展到今天,应该说初步形成了现代化城市的基础,比如高科技、物流和现代服务业等,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色。但深圳同时也面临一些挑战。这些挑战同时也是我们国内许多城市共同面临的挑战,比如说转变生产方式,改善原有的出口、投资结构性失衡问题;再比如高耗能产业,人口红利的减少,刘易斯拐点,等等。全国也面临这样的问题。因此,深圳现在提出转型战略,要发展高端的现代服务业,比如金融、咨询和中介。我觉得深圳具备这个条件,因为这些年深圳逐步建立了金融体系的基础,在国际上也具有一定知名度。
再说招行的转型。招行实际上就是深圳特区的一个“试验品”。
那时候中央想从体制外推动体制内改革,就诞生了经济特区这样一个产物。而在这之前,银行基本都是大一统,都是国有的,招行是中国第一个完全由企业法人做股东的银行。而且也完全没有政府财政投入,后期也没有引进战略投资者。
因为毗邻香港,所以招行很多架构是依照香港建立的。可能今天我们看起来很平常的东西,在那个年代还是不容易的。
比如说招行当年的六能机制——“干部能上能下,员工能进能出,待遇能高能低”,就是打破铁饭碗、铁交椅。现在看来所有的银行基本都在这样做了,但是在20多年前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招行是按照西方的体制机制建立起来的。
转型就是革命
《财经国家周刊》:能否对招行所说的“二次转型”做一个阶段性的特征描述,现在进行到哪一个步骤了?
马蔚华:二次转型是一次转型的接续。所谓一次转型是招行6年前提出的,针对当时中国银行业的同质化现象。
当时中国的银行大都以做批发业务为主,都做大企业客户,收入都以利差为主。当时我们就预见到,中国银行业发展的未来不会是这样,必然要走差异化的道路。
所以当时招行提出以“调整结构”为主旨的第一次转型,发展零售业务,发展中小企业,发展中间业务,以这三大业务板块为目标。到去年为止,我们零售业务比重已超过30%,中小企业接近50%,非利差中间业务也超过了20%。虽然这个结构和西方成熟银行比还有差距,但是在国内来说已经比较优化了。
但是,在一次转型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些问题:一个是风险理念的问题,就是不良率在不断降低,但是定价能力也在下降。这意味着我们还是习惯于找低风险的大企业做贷款,同时忍受他们下浮利率的要求。
另外还有两个现实的问题,一是资本的约束越来越严,得到资本的途径很难;二是我们预测中国将来必然要利率市场化,必须培养员工适应市场化规则,不能等。
所以,招商银行认真检查了自己的管理,流程是不是顺畅,人力资源是不是最有效的发挥。所以我们就提出,二次转型主要是“提高效率”。以较低的资本消耗获得较高的回报率。主要做法是降低资本消耗,提高定价能力,风险可控,降低成本,最终实现银行资本回报的最大化。
第二次转型表面上看都是一些经营性的指标,但是实质上是管理水平的提升,是一场管理的革命。我想招行未来三五年如果能做好这几点,还能再上一个台阶。
《财经国家周刊》:听说你很喜欢一副对联:鸟在笼中,关羽不能张飞;人在世上,八戒尚需悟空。这副对联与招行的转型战略何关联?
马蔚华:我今年春天去福建,看到了这幅对联。我把它用在招行的管理理念上。
针对行里当时搞小企业贷款业务,我提出的一个观点是,不能把自己的翅膀关在笼子里,所谓“关羽不能张飞”。
至于“八戒”,我们理解为“制度”。但光有“八戒”还不行,招行有个“一三五理念”,其中提到制度和文化的关系。
因为银行是高风险的,所以制度是非常重要的,很多制度都是血的经验和教训换来的。
所以制度一定是铁的,必须坚决执行;但是制度又是认识的产物,它是落后于实践的,任何制度哪怕是法律,都是落后于不断变化的实践的。此外,制度又是被动的,在被执行的过程中,往往会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”。所以要想让制度自觉地执行,就要赋予文化,所以我们认为“悟空”就等于文化。招行非常重视自己的文化。
我将之作为对中小企业的看法。人们习惯思维中总是对中小企业贷款不放心,所谓“八戒”重重。但是招行认为,可以把中小企业贷款权力下放到每个客户经理身上,他脑子里只要有风险文化意识,他就会自觉把握。相反,通过审贷会层层上报,也不一定有用,因为没有责任。
危机感是创新的动力
《财经国家周刊》:招行本身就是创新的产物,是深圳特区的“试验品”,那么在新一轮改革当中,招行是否还能继续提供创新和引领?
马蔚华:招行应该承担改革引领任务。对中国银行业来说,一般的产品和服务没有问题。这方面和西方的银行差别不是很大,因为世界是平的,信息是透明的。西方能做的这些金融业务,我们也都能做,只不过有些风险很大,比如金融衍生品。那些东西我们可能要总结经验教训,之后,设立了防火墙,不至于再出问题。
我觉得最大的改革任务,是中国的银行业怎么提升自己的管理。我们虽然在这一轮金融危机受的损失很小,在经济复苏过程中我们也很显眼,很多第一,排在前面,但平心而论,我们这三十年发展虽然是翻天覆地,但是金融本身是需要非常扎实的管理基础的,而我们恰在管理方面还有很大差距。
很简单,比如说我们对风险的管理,还是在一个有利率管制的条件下进行,利差还很高,我们还不适应在完全市场化的情况下能够稳健地盈利。所以必须建立这样的管理体制。
招行的转型也是这样。过去看客户强调“双优”,不论大企业还是小企业,都要优质的。但是现在优质企业都会让你价格下浮,你如果牺牲了定价,你可以得到一个非常低的不良率。但是一个企业不光是要保持非常优的质量,还要盈利。为了保持过低的不良率,牺牲了盈利,也不是一个好银行。
《财经国家周刊》:中国银行的国际化问题,是你常常强调的。你认为国际化最重要的方向是什么?
马蔚华:虽然这次金融危机中国的银行业损失很小,但是这也同时说明,中国的银行业国际化程度还很低,没有去过大海里游泳,怎么样迎风斗浪,并且经得起考验,这需要培养。所以,国际化最大的问题是管理,完善管理体系。
至于提升管理的路径,有体制上的探索,有方法上的学习,但更重要的是优化管理的理念和思想。对招商银行来说,这是一个更为长期的追求。因为在中国,银行追求规模和速度,这些都是潜移默化的。我们都是“傍大款”,利差收入为主。
我想在未来完全市场化的情况下,这些理念都要改变。就比如说风险的观念,银行业本身就是把双刃剑,没有风险也就没有收益。关键是怎么样能够在风险和收益之间取得一个最佳的平衡。如何实现在一定风险容忍度内,收益能够最好。这些对中国银行业来说都是新的挑战。所以我们要转型。
《财经国家周刊》:在深圳特区成立30周年之际,人们似乎更为关心改革、创新的激情和动力如何继续。就招行本身而言,前30年创新基因特征明显,那未来如何保证激情和动力不下滑?
马蔚华:当你还是两手空空的时候,一无所有,你肯定会充满创新的激情。而当你有了一定的事业基础以后,再继续创新,动力和激情显然要比以前小一些。因为前一次创新是为了生存,后一次创新才是为了发展。如何让所有人认识到,不创新永远只是个生存层面的低层次问题,这很重要。
所以,招行的创新基因也是这样,我们开始不是政府出资建立,也没有政府优惠政策,完全是自谋生存。所以一定要通过创新,产品和服务比别人强,才能生存。
也就是说,创新不仅决定生存,也决定发展。作为服务业,客户如果不光顾你,你失去客户也就失去太阳了。世界是平的,也就意味着,你得到优势和你失去优势,之间的时差会越来越短。失去优势是很简单的事。一旦在竞争中不能走在前面,可能很被动。这次金融危急中,很多名声显赫的银行也都一夜倒闭了。
所以我总用一种观念教育员工,要有危机感。只要有危机感,创新的激情就不会减弱。危机感不是耸人听闻,而是现实。